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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 .13| (1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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瞞的了。你如今該相信,過去並不是我成心戲弄你。”

腦子裏是一團亂麻,讓人無法思考。她覺得不開心,撅著嘴口裏哼哼兩聲,怏怏道:“由不得人近身,動不動就變成另外一個人,謝大人身上的怪毛病還真是多!”

他聽了不以為意,垂下眸子看她,眉目間神色坦蕩:“我自幼在毒物堆裏長大,修習蠱術二十來年,留下的毛病倒確實不少。”

原來是練蠱落下的病根,這倒是令人唏噓了,只聽說修道之人五弊三缺,沒想到練蠱術的人也差不離。阿九口裏悶悶地道個哦,仰起小臉看他,面上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態,皺眉道:“怪可憐的吶……”

他也挺配合,聞言悵然地嘆口氣,一面牽著她往前走一面頷首,“的確,我也覺得自己可憐。滿朝文武中,與我歲數相近的都有了家室,孩子都遍地跑了。”話音落地,帶著幾分傷春悲秋的意味,他稍稍一頓,側目審度她臉色,緩緩道,“不過也不是不治之癥,只是懶得費神費力,真要治愈可能也不難吧。”

這番話真是古怪,前後有什麽關聯嗎?她琢磨了好半晌,終於隱約明白過來,因轉過頭看他,眉頭皺得緊緊的,歪著脖子道:“大人覺得自己娶不到老婆,所以想將不由人近身的毛病治好麽?”

他點頭,頓住步子替她戴儺婆面具。雙手繞過去,微涼的指尖不經意間拂過小巧的耳垂,專心致志地系繩結。她個子矮,腦袋整個埋在他胸膛上,聲音從面具後頭傳出來,嗡噥的,語氣卻有些怪誕:“大人不是說喜歡我麽?我能與你近身就好了啊,其實也不是一定要治好吧!”

半晌沒有回應,埋著頭,又看不見他的表情,她有些著急,忽然聽見他胸腔裏頭轟隆隆地悶響,登時氣憤不已,推了他一把道:“我說錯了麽?有什麽好笑的?”

擡頭看時他已經戴好了青面獠牙的鐘馗儺面,臉上的神態盡掩去了,只聽見他說沒有,語調柔緩,“你說得極是,並不一定要治好。”

這才對嘛。阿九滿意地頷首,同他手牽著手往前踱步,眸子一掃,這才發現他正帶著她往市集去。她皺起眉,伸手拽他的袖子,口裏道:“大人不喜歡人多,市集上最熱鬧,為什麽要過去?”,

他伸手揉揉她的頭頂,緩緩道:“這個時候不比方才,半數人潮都散了,我陪你去放河燈許願。”

從巷道裏繞出來,仍舊是一派的火樹銀花張燈結彩。花燈會已近尾梢,之前那番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盛況去不覆返,然而街上仍舊有戴儺面的行人,或男或女,持紅線提花燈,在燈火煌煌中穿行而過。

阿九不是一個喜歡湊熱鬧的人,而處在這樣的環境中,難免受到感染。過去的十幾年都暗無天日,從未接觸過這樣的繽紛斑斕,她由他拉著往前走,不時往四處張望,忽然頭頂上方巨響傳來,原來是一朵極盡絢爛的煙火綻了開,照亮了半邊黑夜。

一行戴面具的小孩子從她身旁跑過去,成群結隊,人手一支冰糖葫蘆,清脆的笑聲蕩染開,如風動銀鈴。她唇角彎了彎,目光追著那些小小的身影過去,愈行愈遠,最後轉過一個街角從視野中消失。

回過身來擡眼看,卻見他正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,她微楞,“大人看我做什麽?”

他沒言聲,只是別過頭,視線落向別處,握緊了她的右手徑直朝前走。不知過了多久,拂過耳畔的風沾染了水汽,吹過人的皮肉,涼意沁心,帶著幾絲泥土的味道。

這個時辰,錯開了一眾年輕男女,河面浮著大片五彩的河燈,光影交織,熠熠生輝。一個暗衛不知從哪兒鉆了出來,恭恭敬敬呈上了河燈,身形微閃又沒了蹤影。兩人陷入冗長的緘默,誰都不說話,摘下了儺面,自顧自將手裏的荷花燈放到水面上,小小的兩只船燈便隨波逐流,漸漸同萬千燈潮融匯到了一處,徐徐朝河的下游飄蕩去了。

河風吹面而來,阿九環抱著雙膝蹲在河岸邊,轉頭看謝景臣,只見他臨水而立,皓白的直裰在夜色燈火中格外醒目,四方巾後頭綴著的軟巾條也聊聊縹緲,恍惚間有種乘風歸去的況味。

她拿一只手托著腮,忽然開口打碎了寂靜,“大人今年二十五麽?”

他回過眼來覷她,微微擰眉:“為什麽忽然問這個?”

她沒答話,小臉上若有所思,扳著手指挨個兒地數數,未幾方惆悵地嗟嘆,搖頭道:“大人閉月之貌天人之姿,沒想到都二十五了。”說著稍停,仰高了脖子打望他,伸出兩根食指交疊在一處,驚乍乍道:“大人長了我整整十歲哪!”

這是什麽口吻,二十五在她眼中很老麽?

阿九正想站起來,可蹲得太久膝蓋發麻,壓根兒使不上力。她沒轍,只好可憐兮兮地望向他,伸出右手,柔著嗓子喊了聲大人。

她是軟糯的聲口,說起話來輕聲慢語,像往人心湖上扔了顆石子。他無可奈何,只好過來扶她,拎著那只細胳膊輕輕一提,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人拉了起來。

謝景臣垂著眼簾俯視她,半瞇了眸子涼聲道:“話都到嘴邊了,別只說一半兒。二十五如何,長你十歲又如何,你想說什麽?”

她正彎著腰揉膝蓋,壓根兒沒聽出他語氣不善,隨口便道:“哦,也沒什麽,只是有個說法叫老牛吃嫩草,我忽然想起來了而已。”

老牛吃嫩草?這是哪門子荒謬的言論!他簡直氣結,捉了那纖細的腕子將她拉到身面前來,沈下臉道:“你什麽意思,今兒個必須給我說清楚。”

“……”只是隨口說說,至於這麽較真兒麽?阿九覺得他小題大做,皺起眉頭不甘示弱地和他大眼瞪小眼,“這麽急赤白臉的做什麽,我說是大人了麽?舉世皆知,謝丞相乃當今第一美,風華絕代,幹嘛對號入座?”

好啊,變著法兒損他年紀大,損也便罷了,她還不承認!他心頭不悅,睨著她道:“這段日子嘴皮功夫見長,已經不曉得天高地厚了。”

她歪著頭打量他的面色,忽然一笑,眸子彎成兩道月牙,兩手拉著他的大袖搖晃,柔聲道:“大人還當真了麽?大人神容玉貌冠絕當世,不會有人介意你年紀大,而且你真的不顯老嘛,看上去也就只比我大一點。”說著還伸出小拇指,比劃細微的差距。

謝景臣發力地揉摁眉心,這丫頭尤其擅長越描越黑,壓根就抓不住重點。什麽是不介意不顯老,簡直要將人氣死。然而丞相畢竟是丞相,即是天塌下來也能眉毛都不動一下。他很快平靜下來,面沈似水,拉著她打道回府,斜眼覷她道:“這樣無法無天,誰給你這麽大的膽子?”

“不是有大人給我撐腰麽?”她窩進他懷裏去,吊著他的脖子往上蹦,一口親在他的臉頰上,晶亮的眸子定定望著他,忽然笑嘻嘻道:“大人,我體內的金蠍蠱,你打算怎麽辦吶?”

☆、53|4.13堵家

愛情啊,它到底像什麽呢?是寒冬臘月的第一抹曙光,撥開陰雲與淒苦,光線是明艷的,能直直穿透過皮肉,筋骨,直達冰涼的心底。又是天邊一片雲,左右都是身不由已,風止而聚,風動而去。

花燈節那晚就像一個夢,旖旎美好,仿佛逃離了紫禁城,掙脫了一切禁錮與枷鎖,擺脫了所有的利與欲。然而脫離紅塵也不過一夜,回了宮,發現夢終究是夢,醒過來,又是青天白日下的紅墻碧瓦,恢弘磅礴,冷血無情。

乞巧節就在第二天了,碎華軒的庭院中安放了拜七姐的案臺,上頭擺著香爐和不少瓜果,只等喜蛛在瓜果上頭結了網,便算功德圓滿,帝姬得巧。

阿九坐在窗下修剪花枝,似乎百無聊賴,只好擡眼去看院中。外頭的宮人們穿梭不息忙忙碌碌,忽然背後有人喊殿下,轉頭一看,卻是金玉捧著個紫檀木奩子眼巴巴地瞧著自己,愁眉苦臉道:“殿下,明兒就是乞巧節了,可咱們這只喜蛛老是織不成網,這可怎麽辦?”

她面上不以為意,將剪子放到桌上道,“織不成就織不成吧,也沒什麽大不了。”邊說邊端起茶盅抿了一口,勸慰金玉道:“天底下乞巧的女子多不勝數,七姐一個神仙,哪兒能都過來呢?”

金玉朝她翻個白眼,將手裏裝了喜蛛的奩子放到桌上,回過頭道:“七姐顧不顧得過來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明兒一入夜,宮中女眷就都要拿著自己得巧的喜網去慈寧宮給老祖宗過目。”說著一停,她擺出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態,朝阿九道:“我說殿下,您怎麽就這麽看得開啊,真甘心被欣榮帝姬比下去麽?”

她兩手一攤,“不甘心有什麽法子,喜蛛不給面子,我還能逼著它不成?再者說了,你怎麽知道欣榮的喜蛛就一定能織張漂亮的網出來?”

真是讓人無言以對。金玉扶了扶額頭,搖著頭道:“完了完了,往常多機敏的人,近日還真是越來越傻。殿下,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老實麽?要得巧多容易,動動手腳不就行了!”

那丫頭說自己傻,阿九也沒往心裏去,只是不願意再爭論了,因隨意地擺擺手,道:“你都說容易了,那又何必來問我?怎麽讓喜蛛結網,我的確一竅不通,你趕緊自個兒動手腳去吧。”

這可真夠新鮮的,自己的事情自己不操心,應了那句老話,皇帝不急太監急。帝姬敷衍得很明顯,就連金玉都一眼就瞧出來了。她癟起嘴心頭狐疑,上前幾步圍著阿九轉個圈兒,半瞇起眼,撫著下巴道:“殿下,自打花燈節過後你就總發呆,我看你還是如實說了吧,是不是對謝大人春心萌動了?”

她唬了一跳,心頭有些發虛,刻意板起臉道:“你閑得發慌還是怎麽,老跟我打聽這些東西,我看你才春心萌動!”

金玉對她的訓斥充耳不聞,大搖大擺走過去,彎下腰細細端詳她的臉。阿九被看得不自在,伸出雙手覆上兩頰,蹙眉惴惴道:“幹嘛這樣看著我?”

“眼神飄忽目光閃爍,說對謝大人沒意思,你騙誰呢?”金玉搬來個杌子,挨著她旁邊兒坐下來,搖著她的手臂興沖沖道:“花燈會好玩兒麽?我都好幾年沒逛過花燈會了,殿下快給我講講嘛。”

阿九歪著腦袋認真回憶了會兒,終於沈聲道:“很熱鬧,到處都是戴著儺面具的人,大街小巷張燈結彩的,有很多人去河邊放荷花燈,還有焰火……差不多就這樣吧。”

金玉大失所望,啊了一聲道:“這就沒了嗎?怎麽和我當初見識的不一樣,沒有看見演雜耍的麽?會吐火的那種?還有踩高蹺的,幾丈高呢!”

這回倒是阿九啊了一聲,訝然道:“還有人會吐火啊?”說著稍頓,覆又唉聲嘆氣道,“大人不喜歡人多的地方,我們沒怎麽在市集上逛……”

那丫頭琢磨了老半天,終於憋出一番話來,挑著眉道:“分明說是看花燈會,結果卻沒在市集上逛?我看哪,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,根本就是想找個機會和殿下你單獨相處吧!”

阿九張口正要說話,外頭卻傳來陣急促的腳步聲,有幾分慌張無措的意味。心頭隱隱升起股不祥的預感,她沈下臉,眼風一掃朝金玉打個眼色,那丫頭心領神會,立時從杌子上站起來,低眉垂首端立到一旁。

門上珠簾一挑,於穆匆匆而來,風風火火慌慌忙忙。入殿時腳步不穩,砰的一聲撞倒了殿中的金絲琺瑯爐,祛暑的冰塊散了一地,在猩紅的毯子上化成水,晃眼望去就像是血漬。

於公公喊一聲殿下,嗓門帶顫音,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,汗水順著腦門兒往下落。

忘記花燈會,忘記那真假參半的一夜,阿九面無表情,又成了碎華軒中高高在上的欣和帝姬。於穆是司禮監才分到碎華軒中的掌事太監,在宮中多年,也是見慣了風浪的人物,鮮少有這樣慌張失態的時候。她從圈椅上站起來,上前幾步凜眸道:“於公公,什麽事這樣驚慌?”

於穆狠狠叩了個頭,額貼著地道:“殿下,大事不好了!起先老祖宗在英華殿禮佛,不知怎麽就暈過去了!目下情形不大好,殿下還是趕緊去慈寧宮看看吧!”

阿九面色大變,也不問許多,轉頭吩咐金玉道,“備輦,即刻便隨我去慈寧宮。”

葛太後暈倒在英華殿,無疑是晴天一道霹靂,將紫禁城上下都給劈得頭昏眼花。太醫院裏炸開了鍋,當值的不當值的,全都腳下生風往慈寧宮趕。英華殿的大德們也拉開了陣仗誦經祈福,敲木魚同念經的聲音相交織,大如驚雷,一直綿延上九重天。

內廷大亂,駕轅的太監似乎也失了分寸,禦輦在宮道上顛顛簸簸。阿九埋著頭細細思忖著,愈想愈覺得事情蹊蹺,面色也越發凝重,望向鈺淺道:“好端端的,老祖宗怎麽會暈倒在英華殿?左右都是死人麽,知道太後身子不適,還讓她去禮佛?”

鈺淺便說:“老祖宗向來身子健朗,誰料到會出這樣的事?不過殿下也不要多心,太後年歲已長,難免有些小病小痛。”

話這麽說沒錯,可阿九還是覺得不對勁。她是個警惕的人,經歷了太多陰謀陽謀,所以變得格外敏感。之前皇後發難,突如其來,究竟是不是受人指使還未可知。若真有背後主謀,那麽十有八|九就是太後。現今又鬧出這麽件事,難免教人生疑。

她略沈吟,試探道:“這麽大的事,可知會了謝丞相?”

“並沒有,聽說是老祖宗的意思,不願驚動朝中臣工……”話說了一半兒卻沒了下文,鈺淺驚愕地瞪大眼,怔怔地望著阿九。

她挑眉道:“你也看出端倪了?”

鈺淺的面上驚疑同惶恐相交織,四下看一眼,覆壓低了嗓子道,“殿下是覺得老祖宗她……不會吧……”

“是福不是禍,是禍躲不過。無論如何,凡事多長個心眼兒總不是壞事。”阿九唇角挑起個寡淡的笑意,扶了扶發髻,伸手撩開窗簾子,探首一望,將好瞧見小李子貓著腰跑在邊兒上,因沈聲說:“快出宮去請丞相,就說宮中出了大事,我請他來。切記勿驚動旁人!”

小李子端詳她臉色,當即應聲是,掉頭便朝神武門那方跑去了。

烏壓壓的黑雲從南邊兒翻湧過來,將一切的祥瑞之兆掩得嚴嚴實實。金烏消失得無影無蹤,唯有妖風忽起,吹得幾株老樹東搖西擺。

禦輦落地,她換上副心急如焚的神色,提起裙擺便往院門裏跑。一路有宮人行禮,她也無瑕顧及,橫沖直撞進了寢殿。擡眼望,一屋子全是人,太醫們圍在床前忙著施針,太後躺在繡床上,緊閉著眼,面色蒼白,果然病得不輕。

皇帝立在殿中央,手一揚狠狠排在花梨桌上,怒道:“一幫子不中用的東西,老祖宗若是有半點差池,全都給朕做成人彘!”

這陣仗教人心驚,阿九定定神,顫聲喊了個老祖宗,側目看皇帝,眼圈兒霎時便紅了,福身道:“皇父,老祖宗她怎麽樣了?”說著就開始抽泣,拿手巾揩著鼻子痛聲道:“前些天還是好人一個,怎麽說病就病了呢……”

正說著,裏間一位醫正出來回話,跪伏在地上瑟瑟道:“回大家,老祖宗癥候蹊蹺,臣等辨別多時,只怕不是害了急癥,而是……”

吞吞吐吐最讓人心焦,皇帝狠狠一腳揣在那醫正的肩頭上,厲聲道:“是什麽?但凡有一個字不盡不實,朕即刻下旨誅你九族!”

那太醫被踢得跌坐在地上,連忙又爬起來跪好,顫顫巍巍道:“大家,老祖宗今日用了些什麽,能否將吃食茶果全都呈上來,臣要逐一檢驗……”

話說到這份兒上,便是傻子也能聽出弦外之音了。皇帝勃然大怒,揚手將桌上的茶盅砸得粉碎,怒不可遏道:“將慈寧宮中一切能入口的東西都給朕拿過來,老祖宗是朕的母後,敢對太後下毒,反了不成!”

☆、54|4.13肚家

皇帝龍顏大怒,慈寧宮上下早嚇傻了。無人敢怠慢,秦嬤嬤欠了身子道聲是,跌跌撞撞去外間張羅。然而去而覆返只在眨眼之間,不消片刻她便又回來了,身後還領著一眾手捧托案的宮人,上頭的盛放各色的糕點同茶果,琳瑯滿目。

這手腳麻利的,簡直就像預演了多次。阿九垂著眸子微微擰眉,眼風睨向立在身旁的鈺淺,卻見那丫頭的面色也不比自己好看多少,兩手對叉在一起絞衣擺,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麽,眸光看過來,將好同她四目相對。兩副玲瓏心腸,不必多言也能心照不宣,兩人眼神上一番往來,很快便又錯了開去。

侍立的內監奉上了銀針,殿中諸人紛紛打眼看,只見曲太醫神色凝重地掖起袖子,將銀針依次探入每樣糕點中去。心口緊到了嗓子眼兒,眾人連大氣也不敢出,屏息凝神,目光死死望著針尖,起起覆落落,從始至終都沒有什麽變化。

裏間醫正們還在忙碌,曲太醫詫異地睜大眼,慌張道:“怎麽會……銀針並未變色,這是怎麽回事?”

殿中嘩然,阿九的眉頭卻越皺越緊,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。一來二回地消磨了這麽久,皇帝的耐心早被耗光了,拍著桌子罵道:“知道太後是中毒,卻連是怎麽中毒的都查不出!慈寧宮巴掌大的地方,毒憑空而來,大白天的活見鬼了麽?一幫子庸醫誤國誤民,朕養著你們有什麽用!”

話裏話外殺機畢露,曲正心頭惶惶的,彎了雙膝跪下去,口裏連呼死罪,腦門兒磕地磕得震天響,帶著哭腔道:“沒能伺候好老祖宗,微臣罪該萬死,只懇請大家恩準臣查明毒從何來,待救醒了太後再殺微臣也不遲!大家開恩、開恩哪!”

人在氣頭上都會放狠話,太醫院上下統共數十人,天子氣歸氣,真要下旨將一幫子太醫都殺了還是不現實。高程熹其實是個怪異的皇帝,沒有治國平天下的雄才偉略,卻向來以“仁明之君”自居,工於書畫,醉心風月。

這樣的人註定不是稱職的帝王,反倒適合當個文人。

阿九心頭思忖著,擡頭看向皇帝,喊了句皇父正要說話,卻有人先她一步開了口,柔聲道:“皇父先別生氣,眼下老祖宗眼下情形不妙,查不出是什麽毒,醫正們也沒法兒對癥下藥。曲大人一片丹心可昭日月,這些年在宮中伺候,盡心盡力任勞任怨,沒有功勞也有苦勞。”

阿九側目去看,卻是多日未見的欣榮帝姬,著一襲素色的宮裝,面色蒼白,隱隱透出幾分病態。前些日子皇後突然瘋癲,被一道禁足令幽閉在坤寧宮,倒是苦了這個嫡出的女兒。帝王家也不是全然沒有親情,帝姬憂心皇後,苦於不能探視,便成天將自己關在玉棠宮,大門不出二門不邁,只顧著以淚洗面。

宣帝側目看一眼欣榮,面色稍稍和緩,睨了眼曲正道:“既然帝姬替你說情,姑且留你一條命,起來。”

曲太醫伏在地上諾諾言謝,直起身來朝欣榮深鞠一禮,口裏道:“微臣多謝公主!”

帝姬臉色有些憔悴,搖頭道:“大人不必謝我,當務之急是治好老祖宗。”說著一頓,目光從奉著糕點茶果的托案上掃過去,語氣裏頭透出幾分疑惑:“大人斷定老祖宗是遭人毒害,如今又驗不出毒來,未免蹊蹺。”

曲正怔了怔,半晌才試探道:“公主的意思是……”

“禍從口出,毒卻不一定是從口入。吃的東西裏沒有毒,這說明不了什麽,若那賊人真要加害老祖宗,或許會另辟蹊徑呢?”欣榮半瞇起眼,目光極快地從阿九那方掠過去,眼底冰絲遍布,覆又望向高坐明堂的皇帝,聲線低沈:“大家,依兒臣看,事關重大,便是將慈寧宮翻個底朝天,也要將那害人的毒搜出來!誰若敢對老祖宗心懷不軌,必當誅之!”

眼下這情形,這個帝姬顯然是在懷疑是自己加害太後。兩人原本就有梁子,如今皇後又被禁足,這個自幼千嬌萬寵的帝姬向來不分青紅皂白,自然會一股腦兒地將賬算到她頭上。新仇舊恨,劍拔弩張,恐怕這輩子也沒有相安無事的時候了。

阿九唇角勾起個淡笑,眸光一轉望向皇帝,對掖起雙手端端而立,沈聲道:“皇父,長姐所言甚是。天下擅用毒者多不勝數,下毒的法子也五花八門千奇百怪,還是好好將慈寧宮內外搜查一番吧!”

宣帝略沈吟,未幾方頷首說好,轉頭吩咐蘇長貴,寒聲道:“聽見了,還不照著兩位帝姬的意思辦!慈寧宮統共就這麽些地方,能令太後中毒,著實搜查貼身的物件!朕治下的大涼江山,竟有人敢在朕眼皮子底下胡作非為,沒有王法了!”說著又朝曲正斥道,“太後若平安無事,朕饒你死罪,若出了半點差池,你提頭來見!”

曲正連應了幾聲是,領著一眾內監四處搜查,一通地翻箱倒櫃乒乒乓乓。裏頭太後依舊昏迷不醒,呼吸微薄得不易察覺,出的氣兒多入的氣兒少。皇帝急得厲害,背著雙手在殿中來回踱步,腰間的玉墜子顛來蕩去,晃得人眼花。

阿九對攏著袖子立在殿中,側目看,窗外是烏雲,天色壓得極低,正孕育著一場疾風驟雨。隔著一方珠簾,隱隱能瞧見太後的面色,慘白無人色,任一眾太醫紮針施藥,半點兒反應都沒有,不像是裝出來的模樣。

事情到這一步,變得愈發撲朔迷離。自己身在局中,越來越看不清目前的情勢,太後中毒究竟是真還是假,欣榮那番別有深意的話,莫非……莫非這二人早有預謀?

腦子裏陡然升起這麽個猜測,阿九微挑眉,又聽鈺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,壓得極低,仿佛惴惴不安:“殿下,事情不對勁,丞相又遲遲未至,您想好怎麽應付了嗎?奴婢有些擔心。”

“怕什麽?”她面上含笑,笑意卻不達眼底,指尖緩緩撫過尾指的護甲,漠然道:“兵來將擋水來土掩,即便真是栽贓嫁禍,那也不過老把戲。”

隱瞞消息不對外張揚,顯然是要將她陷於孤立無援的境地。可是未免天真,以為沒有謝景臣的庇佑她便任人宰割麽?阿九覺得可笑,十五年來多少次死裏逃生,咬緊牙關活到現在,她何曾憑靠過別人?

之前的猜測也能印證了,那位高臥繡床的老祖宗果然比誰都奸詐,一個皇後沒能弄死她,這回居然親身上陣!仔細想來也真夠狠,毒害太後,這罪名堪比弒君,這是壓根不打算給她留活路了麽?之前玉觀音一事將皇後害得不人不鬼,如今竟連嫡親的孫女兒也要拉下水了。

阿九挑起個冷笑,皇室之中說什麽骨肉至親,利益當頭,什麽都是假的,為達目的不擇手段,這才是受天下人尊仰的天家!只是有一點想不通,她自入宮來一直安分守己,從未做過冒犯葛太後的事,殺人之禍天上來,教人費解。

她感到困惑,思來想去卻沒個所以然,忽見曲太醫從裏間竄了出來,神色驚惶箭步如飛,手裏托個香屑盒子,恭恭敬敬呈到皇帝面前,惶駭道,“大家,這是慈寧宮平日裏用的熏香,微臣仔細辨別過,其中摻入了許多石羅花粉……”

秦嬤嬤聽了悚然大驚,詫異道:“曲大人說毒在香中?可除了老祖宗,慈寧宮上下都平安無虞……”

曲正身子躬得低低的,對揖著雙手道:“嬤嬤有所不知。石羅色味清甜,性本無害,然而若與紅背桂花相混合,便是一味劇毒,輕者頭昏腦漲惡心欲吐,重者暴斃,一命嗚呼哪!方才我查驗宮中飲食,老祖宗晨間的確用過一碗桂花蓮子羹,正是紅背桂……”

“混賬!”皇帝氣瘋了,揚手將那金絲琺瑯盒撂翻在地,碎木屑子散了一地,一股子清淡的異香逐漸在殿中彌漫開來。

秦嬤嬤聽了霎時失聲哭起來,捶胸頓足道:“老祖宗一輩子毒菩薩心腸,到頭來竟落得這般田地!”說完朝皇帝跪下叩頭,一字一頓道:“大家,皇子犯法同庶民,毒害太後論罪當誅,絕不可姑息!”

此言落地,殿中諸人俱是一滯。高程熹微怔,不解道:“聽嬤嬤這話……莫非知道對老祖宗不軌的何人?”

秦嬤嬤老淚縱橫,泣不成聲道:“大家有所不知,老奴伺候了老祖宗幾十年,對主子的喜惡再熟悉不過。老祖宗向來不喜桂花,今早那碗羹是玉棠宮的宮女蓮兒送來的,說是欣榮帝姬一番孝心,誰料到……”

阿九原本漠然站著,聽了這話,登時驚異地擡起眼簾。玉棠宮?欣榮帝姬?看來之前倒是她天真了,大戲開幕,遠比自己想象的要精彩百倍。

那頭的帝姬卻是一臉震驚,一張小臉上花容失色,駭然道:“嬤嬤這是什麽話?我何時派人往慈寧宮送過桂花羹?我同老祖宗最是親近,怎麽可能加害她!”說完雙膝跪在了地上,擡眼看皇帝,吃紅著眼惶駭道,“皇父!這其中定有什麽誤會,兒臣絕不會加害老祖宗!皇父明鑒哪!”

“天威浩蕩,老奴絕不敢欺瞞萬歲!”秦嬤嬤冷笑了一聲,“既然殿下不肯承認,老奴一面之詞也不足為信。不如將蓮兒那宮女傳來當面對質,一切便能水落石出!”

皇帝回過身在圈椅裏坐下來,手掌裏把玩著兩枚墨玉手珠,摁著眉心道:“那名宮女何在?帶上來。”

那蓮兒簡直像一直等在外頭,這番話甫一落地,兩個內監便一左一右架著個宮女進了殿,整個過程順暢自如,不知事先編排了千百遍。

欣榮不著痕跡一個側目,同秦嬤嬤兩個眼神上一番往來。收回眼,轉過身,面向眾人時又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狀貌,挺直了背脊道:“這便是蓮兒,皇父要問什麽,大可問個清清楚楚。兒臣心中坦蕩自然沒什麽可怕的,只怕是得罪了蛇蠍心腸的小人,遭人栽贓陷害!”

阿九冷眼觀望眼前種種,面上沒有一絲表情。斜眼看那宮女,那人背對著她,從這個角度看不見容貌,只能覷見一副清瘦的身板,雙肩瘦削孱弱,跪在地上抖如風中落葉。緊張麽?忐忑麽?更多的是對死亡的恐懼吧。

她歪了歪頭,忽然覺得這個奴才可憐,其實自己也心知肚明吧,出了這樣的事,無論背後主使是誰,這個叫蓮兒的丫頭都難逃一死。這樣賣命,這樣做牛做馬,太後都許諾了什麽好處呢?人死如燈滅,榮華富貴都帶不走,恐怕是為了家裏人吧。

阿九嗟嘆,銀針在指縫間露出半截,幽光刺痛人眼。

難逃一死,人活在世上其實都難逃一死,不過早與晚罷了。

她面色淡漠,指尖一動,沾了劇毒的銀針便飛射而出,刺入了那宮女的後頸。不偏不倚,例無虛發,沒入風池穴,那宮女驚恐地瞪大眼,身子直挺挺倒下去,甚至連半點聲音也來不及發出。

死寂只在剎那,欣榮帝姬嚇得叫起來,捂著口驚惶道:“快來人!快來人!快看看她怎麽了!”

尖叫在偌大的正殿中縈繞不休,淒厲如夜間的梟鬼。眾人後知後覺,這才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,蘇公公反應算快的,跳起幾步護住皇帝,慌忙道:“有刺客!有刺客!快護駕!保護大家!”

未幾,殿外腳步聲震天響,一幫子著飛魚服按佩刀的錦衣衛蜂擁而至,沖入殿中將皇帝團團圍住,殿裏殿外亂成了一鍋粥,人仰馬翻,活像一處鬧劇。

阿九轉過頭,將好對上欣榮驚駭的目光,微勾了唇角朝她挑起個笑,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。

穹窿之上烏雲密布,白晝儼然如黑夜。忽然一道火閃子劃過去,白生生的光照過去,她半瞇了眸子擡眼看,只見遠處的抱廈後頭似乎立著一個人影,青面獠牙無比猙獰,竟然是一張鐘馗面具。

☆、55|4.13髪表

阿九微怔,眨了眨眼定睛細看,那地方卻連半個鬼影兒都沒了。她疑竇叢生,然而也沒細想,只當自己是眼花,是時身後殿中的響動卻愈發地大,引得眾人回身去看。

事發突然,竟然有人當著皇帝的面殺人,這還得了?宣帝聖駕受驚,錦衣衛們自然聲勢如虹地拿找刺客,領頭的是指揮使姜成,抱著繡春刀跪在皇帝跟前,胸脯拍得跟放悶炮似的,“微臣定要將那刺客捉拿歸案,依大涼律法嚴懲!”

當官的最會打官腔,花裏胡哨說一通,翻來覆去也就那幾句,什麽鞠躬盡瘁忠心耿耿,真辦起差來卻大打折扣。宣帝皺眉,一巴掌拍在自己個兒膝蓋上,叱道:“在朕面前殺人滅口,拿朕這個皇帝當死人麽?翻了天了!今兒是對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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